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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徐志摩揮揮衣袖的〈再別康橋〉到琦君編繞著親情的〈髻〉,本來散文作為自由的文體,能納百川兼容人事,以往在國文課本上所讀的篇章包括了遊記、書信、隨筆、散文詩、日記等等,它們各自抒情且千姿百態,的確曾經熨貼了我年少懵懂的心。

若是要談到我如何開始閱讀散文,看看書架上擺滿了「五小」出版社(九歌、爾雅、洪範、大地、純文學)的作品,不難想像中學時代的我是如何縮衣節食省錢買書。另外我還有幾本志文出版「新潮文庫」的經典著作,其中有本書一打開彷彿坐上時光機,那是關於那一年夏天的故事。

我是夏天出生的孩子,還記得小學的最後一個暑假,我得到一份不算特別的生日禮物,一本印刷精美的日記本,還帶有小巧的鎖頭和鑰匙。這段唯一沒有作業的快活日子,除了等待讀國中這件大事發生,每一天都非常無聊。有幾日我暗自咒罵送日記的長輩,他這般殘忍剝奪讓我開心一天的權利,非得要折磨我一年。

我一點也不喜歡這份勞累的禮物,但是放暑假才過生日的人好像活該被全世界遺忘,我默默吃著外婆做的水果雞蛋糕,心想我的人緣真不是普通差,除了長輩,沒有任何一個同學記得我的生日。那段假期我住在外婆家,若是舅舅們看到我躺著歪著沒日沒夜看漫畫,便有意無意說,那個日記不會拿起來寫,真是墮落等無可救藥的評語。

話雖如此,我仍然閒散過日,對許多事情,尤其是我非得離開自己的家住到外婆家,心中充滿怨恨難消的情緒,但我絕對不會把這些話寫下來,歡迎大家來參觀。沒錯,寫日記是一種愚蠢至極的行為,當時寄人籬下的我,始終這麼想。

直到升上國中,我在學校的圖書室看到《安妮的日記》,扉頁敘述的第一天正是安妮的生日,而她也收到一本日記,接下來敘述更讓我的視線為之焦灼:「若發生了一件事,我總希望能將它寫下來,不僅僅如此,我還希望能寫出在我內心深處的感受……我為什麼開始寫日記,那是因為我並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。」

我在心中吶喊,啊!有人和我一樣孤單,有人為我寫出了那無以名狀的無助。安妮在她的年紀便體認到沒有一個「真正的」知心朋友,值得讓她託寄所有的秘密,包括外在的幽微變化、成長的苦澀甜美,安妮繼續寫著:「因為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,會覺得自己是如何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上」,讀到這裡我更加激動!彷彿安妮是我的解語花,是我的手帕交,她為我說出了長久以來難以啟口的苦悶。

隨著日記前進的是「過去的時間」,身在阿姆斯特丹的安妮一家為了逃離納粹的追捕,我像是搭上了散文的時光機,一一重溯無望而糾結的青春心事。真實的人物是安妮,日記是她虛擬的說話對象,她喚它為:凱蒂。真實的安妮被困在荷蘭運河旁的隱密處,真實的我住在屏東的外婆家,我抱著安妮日記和安妮一起度過失去了家的第一個季節。

當時處在這莫可奈何時空的我,閱讀著她人的日記,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受。我寄居在外婆家的時間緩慢且近乎停滯,同時卻能合法偷窺一個少女的暗戀、以及躲藏在密室不見天日的暗黑時光。這段時間的我是神隱少女,也是安妮,身心分離的氛圍,讓我靠近了文學,開放了被禁囚的心靈。

當我也一篇篇寫下屬於自己的日記,回頭翻閱過往,有時像一首歌,唱著青澀的哀愁和美麗,有時狹窄的眼光如蜀道,難以上青天寬容見日。這些心思,攀附在流水奔逝的時間被書寫在日記裡,一撥動時光機上的刻度,一樁樁從發芽瞬間結果的事件,讓我忽然了解關於永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。

後來,陸續又閱讀了許多文學作品,在趨近自傳的隨筆和手札裡,慢慢感受作家的情緒衝撞如何打磨成段落和字句,安放在尋常日子裡,透著微微的光。在時間裡放光的線索,或者也撫慰了成長中徬徨的心,為我照見了遠方。

 

(※載於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100/08/1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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